【1】
晨曦的雾气还未完全散去。
一条看上去曾经繁华一时的街道上,陈列着多年未开的店铺,只有依稀几家食杂店里透出模糊的光亮,随之而来的还有蒸煮肉包的香气。
这多少令七来岁的小女孩朝食杂店多瞄了一眼,肚子饥肠辘辘地发出不满的抗议。
女孩收回视线,快步走开。
今天来向她买花的人数并不多。
别说能不能吃上早饭了,不知道回去该如何交代…
“秦婆婆,今早的收益是30英厘。”
“没事,你也已经很辛苦了,等其它孩子回来准备午餐吧,缇娅。”
一位黑白发相间的中年女性柔和地说道,穿着素色的毛呢大衣。
缇娅放下装着花束的木篮子。
空气寒冷,呼出的气体转瞬化为白雾。
她忍住想打瞌睡的劲头,趁着空隙时间开始不经意地搭配花束装饰。
缇娅第一个喜欢的是虞美人,但只有做成永生花才能保存下来,这令她很不满。于是她将采集目标转向钟铉镇北坡的银柳、长寿菊。
她是所有小孩中年纪最小的之一,却很懂事,稍显缄默的同时,一双亮红色的眼睛神采奕奕。
从血缘上来说,秦路雨一家实在不算是亲人,但每个孩子都自记事起就在路雨身边。
他们算得上这条冷清街道较“富裕”的,秦路雨和孩子们约定的完美计划是:
在15岁那年,为他们找一份待遇不菲的工作:邮递员、机械修理工、制表人…
还有婆婆自己开的花店。
至于孩子们,每天“卖花”回来最兴致勃勃的事情就是看秦路雨表演魔术绝活。
会跳舞的纸鹤、转瞬开放的种子…,
所有这一切已逐渐满足不了孩子们的需求,他们的话题也从凭空造物转向如何做出与报纸上一样的发明:蒸汽船、直升机…
然后路雨就会“哎呦”一声,告诉他们这些科技产品的制造开销太大了,万万不可行。
“这么晚还没睡,开什么小差呢?”
其它小孩都躺在拥趸但温暖的宿舍中,只有缇娅正歪着头瞧着秦路雨,语气确认无误:
“你骗人,那根本不是魔术。”
“哟,”
秦路雨眯起眼睛,“怎么发现的?”
缇娅咽下一口气,翻出一本有些破旧的书册,从装帧来看这书原价恐怕不低。
“目前为止,婆婆表演的所有魔术,都是从像这样的魔法教学资料上借鉴来的吧。”
“这书是有位过路人,为了感谢我帮她找回钱包送的,虽然当时我不是很想要…”
“嘘。”
秦路雨做了个噤声的动作,朝十几张上下卧铺看了看,原来只是有孩子翻了个身。
她接过书翻开几页,又归还给缇娅。
“要保密,这书你也藏好,别给其它人看见了。”
“啊,我还想你教我学魔法…”
“听着,缇娅。”
路雨把声音压的更低了:
“这书那人既然可以送你,未必是你能用到的。一般人的理想生活可是完全不需要魔法的,像我这样余兴也就够了,除非爆发战争…”
秦路雨叹了口气,
“今天就不讲睡前故事了,晚安。”
缇娅见她这番话语反倒对秦婆婆起到相反效果,心里很不是滋味。
哼,用不着你来教我,反正我自己学就是了。
就着月光看的也挺分明。只是开头那几纸塞满整个页面的副作用声明书,完全没被七岁的缇娅放在眼里。
日前,就相对冷清的钟铉镇来说,字如其名,居住于此的人家大多以制手表配件为业。
它与时代脱节的原因,归根结底还是老匠人们不愿抛弃从祖上沿袭下来、被地方税务员称叹为“皇室臻品”的旧工艺。以至于当电子钟问世,钟铉镇人一度以不够精确为由企图落井下石。
只是,再精工细作的老古董,终是抵不过价格低廉而无需手工上弦的奇货。
这些信息,缇娅打从小时就听秦路雨有心无心地同邻居提起。
至今钟铉镇倒不是无人经过,只是来往的人大多以旅游、考古和寻访民间传说为目的,而那些缺失后人的钟表匠,其子女经济宽裕的背井离乡,拿不出钱的转向制糖业等街边小贩的活。
缇娅打从记事起,她就没见过所谓父亲母亲。
印象中的秦路雨、和众多无经济条件可支撑出镇生活的小伙伴,所有人都心知肚明,即使外表存在着巨大差异,她们也是血浓于水的家人,而非像邻居明面上描述的那样,被一位老女人收养的孤儿。
“今天卖的最多的是:桔梗、薰衣草、百褶菊…”
缇娅在账单上清点着,用手指掰算利润,秦路雨沙哑的声音从后方传来:
“缇娅,沐眀他们咋还没来用午餐?”
准是又发现什么新奇事物,忘记回家了吧。
“秦婆婆,他们这样也好多次了,我去教训教训他们。”
“对了,听说最近流浪汉又开始猖獗,专挑衣着华贵的有钱人下套。缇娅见到可疑的人不要靠太近,低调避开就是。”
“知道了。”
她将烧水壶架在暖炉上,从衣帽间取下自己的雨伞和遮阳帽,转身从民居快步走出。
尽管浮着一层雾气,缇娅还是清楚地发现,钟铉镇上来往的人更多了。
不再是每天寥寥几个,而是几十人,这令她心生暗喜。
流浪汉没有是好事,但小伙伴找不见倒麻烦起来。
难不成又在玩什么躲猫猫的幼稚游戏?
“沐眀?菲洛嘉?”
旁人听见缇娅呼唤,或诧异、或好奇地回过头。
缇娅忙追上前去,问有没有见过一群小孩子。
更多人是事不关己地走开了。只有一位外地游客表示,确实见过许多小孩,涌进一条小巷要去抢棉花糖。说着还指了指路牌的位置:
“钟铉镇082号”
缇娅一点也不喜欢狭窄巷路的空间。
这是白天,她还隐约闻到一丝铁锈味。
是附近狩猎回来的猎人吗?气味很浓郁,想是收获不少…
缇娅将头探过墙角。
没什么猎物,倒是有个正背对着她坐在废弃家具上的发福男性,穿着崩裂的T桖衫,体格远超过一般行人。
像没发现小孩似的,他的头正歪向掉漆的石灰墙小憩。
那气味正充斥着,缇娅捂住鼻子。想无事离开,她却突然发现一个细节:
废弃家具下分明有些红的发黑的水泊。
缇娅再探过墙角细看,与一双陌生的眼睛四目相对。
陡然的杀意。
说时迟那时快,有道利刃刷地从她眼前划过,陌生人拿着一柄剑状物就朝跌倒的缇娅眼前袭来,吓得她猛地爬起,转身就跑:
缇娅眼前闪现过一个幻象,这令她吓得尖叫:
那个幻象里,她从腰部裂成上下两半,双目无神。
街上的行人眼见一个小姑娘仓皇失措地跑出来,忙在她被石子绊倒前扶住:
“你没事吧?”
“是不是遇到了幽灵?”
“我没事…082号巷子里好像有坏人。”
“看清长怎样没?”
停下来的行人表露出充分的兴趣,凑耳朵去听。
“长相粗犷,气味很腥,气场诡异…”
“呀!你怎么流血了!”
行人惊呼一声,指着缇娅腿上,
她不解地向地上望去,那里有些斑驳的血迹,还有一片…向外翻着花白皮肉的裂口,
在自己左小腿上。
行人急忙将昏厥过去的女孩抱起,向医院的方向跑去。
【2】
人影重重的诊室内。
眼前是秦路雨紧张而关切的眼神。
缇娅从昏迷中醒来,
“婆婆,当时我反应再慢一点就…”
“我知道,没事了。”
秦路雨递了一杯水给她,如是安慰道,眼角闪烁着泪痕。
“缇娅,你可以从082号小巷逃出来真是太好了。”
“所以,沐眀他们?”
听见此话,缇娅忍不住脱口而出。
“…”
“他们永远留在了那条小巷里,李嘉、沐眀、宵里丝和菲洛嘉。士兵们去过都说,这就是那个叫雪兹的巨人族男子干的。与族人不同,他无法忍受自己食用小孩的嗜好。”
“什么…”
“雪兹的踪迹,他们还在追踪。”
缇娅的眼神又黯淡下去,差点重归无意识状态。
“秦路雨女士,您来看下孩子的诊疗单,”
医者急匆匆赶到缇娅床边,手里端着一盘各色魔药剂瓶。缇娅这才注意到她的左小腿缠着厚厚一圈绷带,被一层糜烂的黑色膏状物给浸透了。
左腿并无知觉,缇娅想伸出手触摸,被医者立刻制止:
“可能会有点疼。”
他拿出一剂药瓶,从里用小刷子蘸取一点往伤口涂抹,缇娅忽又感觉到疼意。
“问题不是很严重,但恐怕伤口好不了,”
医者的话令秦路雨的神情更加忧郁了。
转向缇娅这边,路雨又显露出庆幸她生还的喜悦。
“这是一个疗程的费用。”
医者将账单递给秦路雨,
“好的。”
缇娅目光捕捉到:疗程费抵得上她卖花一个月所得的酬劳。
“要命的魔法攻击…”
秦婆婆跟着医者走至病房门口计议,后者还在喋喋不休地安慰她,像在表明最诚恳的吊唁。
【3】
一晃八年过去。
缇娅长成了一位花样年华的15岁少女。
这些年来,她做着花卉培植和推销的工作,闲暇时间进行一点魔法书阅读。
努力将那些被扼杀在孩童时代的伙伴们、自己腿上伤疤的来由抛于脑后,一心一意地代秦路雨管理花店已成为她每天的例行公事。
从钟铉镇流经的旅客逐年见长,从过去的制表业转向古物经商。
当年比她年岁稍大的小孩,这时也都在秦路雨的举荐下,当上了机械修理工尔尔。缇娅还记得小伙伴们黑着脸回来总结说:
还是照顾花店轻松点。
“欢迎下次光临。”
十八岁上下的女游客高兴地从缇娅手中接过花艺篮;嫌重了点,将花篮递给男朋友,亲昵地走开了。
“您好,请问有什么需要吗?”
一位戴着爵士帽、穿着体面的人士站在一旁等候许久了,想来是缇娅忙着工作找不到空隙。
红色制服上夹着一张身份卡,少见的人物。
“请问是特尼兹·缇娅小姐?”
这名字像一记雷鸣,穿过尘封已久的回忆扑来。
她的全名,独有秦路雨在小时同她提起过,即使是邻居、密切的玩伴也不曾告诉。
“如果哪天有人说出你的全名,那就是你的亲生父母。”
秦婆婆叮嘱道,缇娅只当是一句玩笑。
缇娅的神情先是提防,而后按奈不住复杂的心情,
“为什么来找我?”
“有位皇室公主想见你一面。”
人士朝缇娅点了下头:
“我们借一步说话。”
缇娅和店小二打了声招呼,跟随人士走出店铺。
人士点上一支烟,轻声说道:
“特尼兹女士过世了。”
“谁?”
“你的生母。很意外?”
缇娅并未像寻常孩子那般,展露出情理中的悲戚之情。
没有眼泪。
既然血缘上的母亲没尽到抚养责任,父亲也如此,缇娅生活窘迫时他们没有出现,上街卖花没有,遇到坏人也没有,
那她可大不必对此种人尽孝道。
见缇娅脸色阴沉,人士没再多说话。
他打了一辆出租车,带缇娅去悬苑镇。
到了悬苑镇,人士朝动车组长亮了下身份证件,检票员就放缇娅过去了。
她没心情去欣赏路上的景色,还想着是否太轻信人士。
半个时辰后,缇娅的疑虑被完全打消。
她来到一处外观洁白的教堂,人士恭敬地朝她鞠了一躬,从阶下绕开。
长着翅膀的人形雕像分立于大理石阶两旁,苏耶夫教堂本身并没有像缇娅想象中的那样,镶嵌许多色泽妖艳、做作的宝石,而只是简单质朴的白,衬上行道树和修理整齐的灌木。
立于阶上的士兵们见着缇娅,纷纷脱帽向其行礼。
缇娅推开教堂大门,眼前的宽阔场景动人心魄;
没有其他人,只有一位穿着复古宫廷裙的高挑女子立在圣坛上。
她的主色调是暗金色,一头柔顺的长发编织得错落有致。
金色睫毛低垂,目光洒落在一本摊开的圣经上面,手指于字段上划过:
“行善的复活得生,作恶的复活定罪。”(1)
读到这句,女子抬起头,看向来客。缇娅妥帖地提起裙摆,朝她行了个礼。
“奎因公主,感谢您指明前来。”
“不必,”奎因走至坛下,
“责任在我,因为皇室的纷争拖沓这么久,才告诉你关于亲人的真相。”
“…特尼兹女士,也是位公主吗?”
缇娅犹豫着说出她的猜想。
这名字一经出口,竟显得违和。
“是,我的妹妹。”
奎因微抿双唇,不愿接下来的话对缇娅冲击太大,但不得不说:
“她在20岁那年同男友私奔。由于我的疏忽,这么多年来都没打听到她的下落,直到密探得知她在异国他乡因党派争斗死去的消息。”
“情人是名冶炼师。据查,特尼兹女士死去没多日,情人被发现悬吊于自家房梁。”
“你是他们的亲女儿。因此,从法律道义上,也为了表明我的愧疚,你是否愿意成为我的教子?”
“愿意。”
晨光从教堂顶部的彩窗落下,见证着缇娅被渺渺时光揭开的身世谜团。
注释:
(1)节选自 約翰福音 5:29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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